古董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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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半盗墓“吃现席” · 三

  方震眉头微抬:“那个下去挖坟的是你儿子?”大眼贼笑道:“父守坑,儿下洞,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讲究。”

  方震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确实有这个老规矩。原因很简单,倒斗的时候挖盗洞,一般是一个在洞口守,一个下去墓穴里挖明器。可是人性本贪,时常有守在洞口的人起了贪心,把明器接走以后,一铲子把取宝的活埋。所以合伙盗墓的大多是亲戚,而且得是血亲,但儿子害老子的事也时有发生,后来规矩变成了儿子下洞,老子守坑,这才保得平安无事——别看是个小小的转变,里头可透着不少人性的道理呢。

  那下了盗洞的年轻人也是一眼大、一眼小,估计是什么家族的遗传病,不用鉴定,一看面相就知道肯定是父子。

  方震低头记了几笔,拍了拍桌子:“那你知道你们父子犯了什么罪吗?”

  大眼贼忙不迭地点头:“知道,知道,诈骗罪。咱们国家《刑法》都规定了,我这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的行为。”他倒背得挺熟,旁边负责记录的小警察扑哧一声,差点乐出来。

  “诈骗罪?”方震冷笑一声,“你们父子今天的所作所为,只是诈骗罪?恐怕不对吧?”

  大眼贼赔笑道:“首长您圣明,真的只是诈骗罪。”他身子前倾,眼珠瞪得很大,声音压低,好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给我们听,“这事我就告诉您几位啊,我给他们那些货,都是假的。”

  方震愣了一下,连忙吩咐小警察去把那些赃物取来。等到他们把赃物运过来,我知道用着我的时候到了,从容起身,先把那个玉春壶瓶拿起来端详。说起来,这次吃现席吃砸了锅,这个玉壶春瓶要负很大的责任。都是它挑起了出席者的贪欲,这才有了后头的纷争。

  其实我对瓷器不是很懂,那是玄字门药家的专长,可惜药不然这个不肖子叛变,药来去世,山中无老虎,也只能让我这个白字门里的赶鸭子上架了。我拿着玉壶春瓶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突然乐了。这瓶子刚拿出来的时候,现场光线太暗,我只是匆匆拿手电照了一眼,没细看。现在仔细这么一瞧,就瞧出问题了。

  方震问我乐什么,我说大眼贼说的没错,这是一件赝品,而且赝得没法再赝了。说完我指给方震看,这瓶子底儿有个题款,上头写着“大明洪熙元年成祖遗制”,一共十个淡青釉色的楷字。

  方震和那个负责记录的小警察看了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我索性把瓶子放倒,拿食指一个一个点过那一行字,告诉他们:“这瓶子的破绽,就在这一行字里。”

  小警察一拍巴掌:“我知道了!洪熙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年号,明成祖朱棣的年号是永乐!有矛盾。”

  我摇摇头:“错可不在这里。你看到‘遗制’二字了么?说明这玉壶春瓶是朱棣在位时下旨要的,结果还没等做好,朱棣就死了。等到这瓶子烧制出来,都已经是洪熙年间了,所以题款上前写新皇帝年号,后写成祖遗制,说明这东西虽然是洪熙年出的,但算是先皇生前遗物。错不在这里。”

  小警察有点不服气:“你一不瞧胎足釉色,二不鉴纹饰,光看这一行字,怎么知道是假的呢?”

  我身体往椅背上重重一靠,刚才的那点得意情绪全没了。这个混蛋,可真是太狡猾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这家伙看着傻其实精明得很,我若不是警方的卧底,恐怕被他活活玩死自己都不知道。堂堂五脉中人,竟然被一个农村基层的老骗子给糊弄了,这可太丢人了。

  方震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更加尴尬。我刚才还当着方震的面为大眼贼做辩护,以为他算是贼中君子,闹了半天,原来也是个黑吃黑的主儿!

  我坐在那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方震却无动于衷,继续面无表情地审讯:“也就是说,所谓‘吃现席’,一切都是假的,事先挖好的假盗洞,事先做好的赝品,这就是个局。”

  大眼贼纠正道:“首长,这话得说清楚。那些赝品有的是我们自己做的,但像玉壶春瓶这种玩意,走的是水路,我们自己可做不来。”

  “水路?”方震把视线转向我,我无精打采地解释道:“水,是往酒里掺水的水,意思是假货。走水路就是说从专门的造假人手里买赝品,然后拿去骗棒槌。”

  这事在古董行当很常见。古玩界骗子很多,但会自己加工赝品的骗子很少——造假也是门手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通常都是从专门的渠道低价买回赝品,再去别处骗高价。像郑各村那个郑国渠,就专门做青铜器赝品,全国各地的人从那里进货,拿回去当真品卖,这就叫走水路。因为卖的人打的是仿古工艺品的旗号,买卖均属正当,所以警察对这个环节一直无可奈何。

  方震听明白以后,转向大眼贼:“谁卖给你的?”

  大眼贼嘬了嘬牙花子,第一次露出为难神色:“首长,这个……是不是就别问了,实在不方便说。”

  小警察一拍桌子:“这里是警察局!谁跟你讨价还价!快说!”

  “这,这是道上的规矩。”

  “你也配谈规矩!”小警察气乐了。方震慢吞吞地敲了一记边鼓道:“你既然熟悉法律,应该知道有重大立功表现的,还可以获减刑、缓刑。”

  大眼贼闭上眼睛,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开口道:“既然是几位首长抓的我,说明咱们有缘,那我就告诉你们,不过我这也是迫于无奈,不是故意想……”

  “别啰唆!快说!”

  大眼贼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这瓶子找谁买的,我也不知道。”

  “你还敢耍花样?”小警察大怒。

  “我是真不知道啊。我是听一个同行说有地方能走水路,货好价廉,信誉也不错。不过这条水路见不到人,就只有一个通信地址。我把要订的物件和具体要求写到信里,附上钱,按地址寄过去。过上十来天,人家就给我寄回来了。整个过程,一个人都见不到。”

  “你就不怕他们收了钱不给货?”

  “他们信誉很好,很多人都从那里走货。而且人家特别专业,你可以指定要高仿还是低仿。像我搞吃现席,需要的赝品不能有明显破绽,但又不能没有破绽。他们送的这个玉壶春瓶,分寸就拿捏得特别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真伪,但真正的专家一眼便能看穿。”

  说完大眼贼看了我一眼,让我的自尊心舒服了点。

  方震道:“那个地址是什么?收件人是谁?”

  “地址我家里有,还有啊,这信是有讲究的,两枚邮票要对贴,还得在信角封口写三个字:老朝奉。”

  “咣当”一声,一杯热水砸在了地上。我脸色铁青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老朝奉,老帅的老,朝鲜的朝,奉献的奉。”大眼贼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我没法不激动,如果说全中国跟我渊源最深、瓜葛最多的,莫过于这个家伙了。他和我爷爷是同时代的人,当年的佛头案和许家接下来的一系列遭遇,都是因他而起。我的几个好友,或者死于他手,或者根本就是他的卧底。

  这是于私的恩怨;于公来讲,老朝奉是古董界的一股暗流,他把持着一个庞大的造假产业,在中国文物市场搅起腥风血雨,与五脉可以说是天然的对头。所以老朝奉不光是我的敌人,也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死敌。在佛头案了结以后,老朝奉就彻底消失了,我连他的真身是谁都不知道。我和五脉的人也曾经想深入调查,但线索实在太少,一直劳而无功。他就像一只毒蜘蛛,把自己藏在了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无从觉察。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对许家如此仇视?老朝奉这个名字,和我家先祖许衡的宿敌鱼朝奉有着什么联系?种种谜团悬而未决,让我始终如芒在背,无法松懈。一日不得到解答,我们许家、五脉乃至整个古玩市场一日不得安宁。

  我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件看似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案子,居然把老朝奉给牵出来了,真是让我又惊又喜。看来我们许家跟他之间,还真是有一种特别的“缘分”。

  我俯身把水杯捡起来,沉默着,眼睛直勾勾瞪着大眼贼,仿佛把他当成了老朝奉。大眼贼大概是被我瞪毛了,急忙抬起铐在一起的双手,用力摆了摆:“使不得,同志,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小警察问。

  大眼贼一脸关心地望着我:“这位同志龙准高直,双眉平阔,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长开阔,其型如钟,本是大大的福相。可是你刚才也不知对谁动了杀心,两道法令纹陡然收紧,窄刃偏锋,如一把剪刀倒悬,这就……”他欲言又止。

  我死死盯着他:“就怎么样?”

  大眼贼叹了口气道:“自古面相与命数息息相关,随心而变。同志你杀心已动,面相已呈劫相,铜钟铸成金剪,又循鼻倒悬,对准人中。若不修身养性,调和情绪,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人中命数,被一剪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