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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 秦全儿篇 · 之九

  爷一直是个情绪深埋的人,喜怒都不轻易露于表面,一直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却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但是爷对下人却也善待,一般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爷不会做太多追究。我以为爷终究也会把他对十三福晋的那份感情掩埋得很好,从此滴水不漏,却不曾想在那一天爷的心绪不仅裂开了个口子,而且让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爷那样地失控,差一点我就以为天崩地裂了。
  
  那个地方就是八爷府,据说那天八福晋邀请了很多福晋到府上听戏。角是名角,那个赵凤初听说连皇上都喜欢听他的戏。但我知道爷并不是为了他跟八爷去府上的,而是因为十三福晋也在受邀之列。
  
  我自然是跟着的,府上的福晋也都去了,也好顺便一起回来。刚随着各位爷进了二门,却见前面站了一大帮子的人,还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发现爷已经一个箭步奔了上去,我忙跟了上去。爷已经半跪在了地上,怀里躺了个人,从服饰可以看出是哪家的侧福晋,我赶紧上前了几步,一惊,原来是她——十三福晋!爷就那么抱着他,捧着她的一只手,仔细地看着,我看见愤怒、心疼、怜惜甚至疯狂从爷眼中迅速溢出,流淌在脸上,漾了开来。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那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啊!今天却这般显露无遗!十三福晋好像手腕受了伤,爷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手腕,用手小心地托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了般。爷的眼对上了十三福晋的,十三福晋定定地看着爷,眼中满是复杂的神情,他们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不存在般,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我死死地看着他们,已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挡住别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八爷却硬进了去,我也回过了神,看到福晋不知道说了什么也已经蹲了下去。十三福晋好像是想往福晋那边靠过去,却像被什么生生地拉住了般,动弹不得,我仔细一看,手,是手,在那宽大袖口下面,难道爷他……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再这样下去,不仅我们爷、十三福晋,就连十三爷等等都要卷入到一场大的是非中去啊,难道爷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吗?冷汗从我头上流下,滴到了肩膀上。
  
  “十三弟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转瞬间气氛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爷哑声回了声音的主人——他的嫡福晋,眼神却不曾离开过十三福晋。我刚放下的心硬是又被揪了起来,我看了看周围的这些个人,一个个脸色各异,目光却齐刷刷地落在了那相拥的一对人身上,包括了府上的几位福晋。大福晋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淡淡的,虽然不得爷宠爱却有着与爷一样的性子,喜怒不轻易显现,而其他几位福晋……我不敢再看了。
  
  突然十三福晋动了动,清醒了过来。像她这般聪明的人,是懂得处理这样的场面的。她回绝了八爷要请太医的意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好像脚也受了伤。我的视线又重回到了爷身上,他还是那样的神情,仿佛天底下再没有别人般,只剩他的茗薇!好在十三福晋已经完全清醒,回头跟福晋要了个太监扶她上车,而我此时注意到,她的袖子动了动。
  
  “来人哪!”那是爷的声音,正常的声音,他终于还是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我赶忙跑了上去,打了个千,口中叫了声:“主子!”
  
  “你去把十三福晋抱上马车,手脚轻着点儿。”说完站起身来,脸上依然是清冷的表情。
  
  “!”我赶紧应了声,蹲身下去,小心地对着十三福晋说,“福晋,奴才抱您起来,您别使劲儿就是了。”
  
  “好的,多谢!”我一怔,心里一暖,我做奴才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从主子那里听过一个“谢”字,只觉得所做都是奴才的本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啊……容不得我多想,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只让十三福晋不要用力,把手搭我肩上就是了。
  
  我轻轻地抱起了她,十三福晋不是很沉,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有别于府上那些个福晋身上各异的浓香,给人以恬淡温暖的感觉,第一次我仿佛感受到了爷的心情,这么一个女子,叫他如何放得下啊。我自然是小心翼翼抱着,生怕弄疼了她半分,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即使我弄丢了百万两黄金都不比弄疼了十三福晋一丁点来得更厉害些。今天我彻底明白了,她不仅仅是深得爷的喜爱,已然是爷心尖上的肉了,已经割舍不掉了。
  
  刚刚脸色各异的福晋们这个时候也七手八脚地围过来帮忙,脸上已经换成了一色的担心。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些恐怕都是做给爷看的吧。突然八爷走了过来,在十三福晋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别人自然是听不见,抱着十三福晋的我却听得很是明白。我自然不去管那么多,遵照爷的示意继续往外走,一路抱着十三福晋到了车上。福晋吩咐了我去喊陆太医到府上,我也不敢耽误,径直朝太医院跑去。
  
  催着陆太医匆匆赶回了府里,刚进了内院没有多久,却被年主子的贴身丫鬟杏儿叫住了,说是年主子身子突然不舒服了,让陆太医给瞧瞧。我不知道里头的情形如何,只能随着去了。这一去却得来一件大事情——年主子有喜了。年主子自然是喜上了眉梢,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对我说:“秦全儿,你去告诉爷一声。”那厢又让屋里的小丫头去禀了福晋,却还不让陆太医离开。
  
  小跑着到了爷的书房,一看见我进门,爷马上就问:“太医怎么说?”
  
  “回爷的话,太医说年主子有喜了,恭喜爷,贺喜爷!”说完就跪拜了下去,我只能说着奴才该说的话,尽管我自是知道,他问的是谁。
  
  “胡闹!这太医请来是干吗的?秦全儿,你把那太医给我带到集萃轩去,马上!”爷冷着的脸更冷了,连带着话也如掉出的冰渣子一样。“!”正要退出时,却又听见他吩咐道,“让福晋到年主子那里看看,让厨房给年主子那院另开个灶。还有,你在那等着,太医给十三福晋看完出来就到我这里来回话。”爷说完就转过身,站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我知道那就是集萃轩,想必此时十三福晋正躺在那屋里。不再多想,我从爷的书房退了出去,去办我该办的事情。
  
  进屋的时候福晋已经坐在了年主子的屋子里,微笑着跟她说着什么。我请了安,赶紧向福晋回了爷的话。而那年主子看到我身后没有爷的影子,那张满心欢喜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神也渐渐凛冽了起来。我浑身一哆嗦,不愿再多做逗留,请了太医就往集萃轩的方向走去。
  
  我躬身在门外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陆太医出来,我忙把他往爷的书房里带去。一切都结束了,忙乱的贝勒府也安静了下来,我立在那里,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一幅幅从脑海中翻过,却是如何理都理不清楚了。
  
  太医走了以后,爷就一直待在屋里,晚膳也是在书房用的。此后就一直负手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方向,宛如集萃轩里有磁铁般,不仅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也吸住了他的身子。有几次他踱到了门前,斟酌良久,均举足不前,只深深叹了口气,复又回到那窗前。我用心记了记,反反复复竟然有六次之多。
  
  不知道夜有多深了,烛花噼噼啪啪地炸响着,颤颤地映在爷的背上,连带着仿佛爷也在微微地颤动着。风吹过,带来沙沙的树叶儿的声音,不禁又让我想起了十三爷大婚时爷站在门前的寂寥背影,今晚给了我同样的感觉,同样的近在咫尺,却更甚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