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

全部小说

返回首页古董局中局 > 第七章 发现真相 · 二

第七章 发现真相 · 二

  药不然居然把这个重大秘密都告诉我,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别有图谋,还是想证明合作的诚意?

  “事不宜迟,咱们走吧。”刘战斗看我沉默不语,催促道。

  “不成。”我皱着眉头说,在心中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刘战斗正把卷画卷到一半,听我一说,不由得一愣:“这画有破绽?”

  “画没破绽,但它是赝品。”

  “废话,不是赝品我还会拿去给樊波?”

  我严肃道:“五脉的规矩你都忘了?去伪存真,绝不造假。拿这么一幅赝品给他,置明眼梅花的规矩于何地?”刘战斗像是不认识我似的,把我端详了一圈:“许愿你没发高烧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发高烧的是你。”我坐回到沙发上,盯着这个背叛了五脉精神的人。

  “你不是很想打听樊沪记的事情吗?这张画送出去,樊波就会开口,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不错,我是急于让樊波开口,但这是一件赝品。五脉中人,只有识假,绝不该有贩假。”

  “你是傻逼吗?”刘战斗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也许是吧。”我耸耸肩。

  拿《云山烟树图》的赝品去给樊波,这当然是件非常合算、非常方便的事,但这样一来我跟老朝奉又有什么区别?我若自己的坚持都否定了,那么忙这一路,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别的人我管不到,但我绝不能做这样的事。从我家先祖许衡开始,到我爷爷许一城,我父亲许和平,一而贯之,一直都在和赝品作斗争。如果我现在为了贪图方便,拿一张赝品去糊弄别人,那么我们许家一千多年来的坚持,就烟消云散了。

  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

  黄克武在南苑机场问过我这个问题:当现实逼迫你违背原则,你该如何处之?

  这就是我的答案。

  刘战斗看我摇头拒绝,也不劝了,把画一卷:“不愧是打假英雄啊,高风亮节,那你自己去感动樊波吧。”我坐在沙发上没动,用指头敲着椅背,眯起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有《云山烟树图》的赝品,我想,真品一定在你手里吧?”

  刘战斗一听,勃然大怒:“你神经病!你自己要当圣人,还想慷他人之慨……呃……”他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我是在试探他。他恨恨地把那幅赝品扔在地上:“真品就在我手里,那又怎么样?你还能抢不成?”

  刘战斗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大方。他既愿意出手让出赝品,手里一定存着真品,如此一来才有好处。

  我不疾不徐道:“我问不到樊波消息,就做不成刘老爷子交托的事。事情办砸了,我就得回北京去给他老人家请罪。”刘战斗眼神阴沉,动作却是一僵。

  五脉现在产业不少,私下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搞赝品,但明面上谁都不敢承认。如果我把这事捅到刘一鸣那去,刘战斗肯定彻底坐蜡。我不为己甚,只是要他舍出一幅夏圭真品,这幅画虽然能卖不少钱,但比起他这几年偷偷赚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从当年欺负樊掌柜那件事就可以看出,刘战斗这个人心志偏狭,欺软怕硬。他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财富,必然心有畏惧,唯恐失去现有的一切。同样的手法,我就没法对樊波用,他已经一无所有,便不怕失去任何东西。

  在我的眼神逼视之下,刘战斗别无选择,只得恨道:“好……你够狠!”他抓起电话,用上海话说了几句。我没听懂,但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

  过不多时,刚才那个送画的秘书又出现在门口,这次他手里抱着五个卷轴。刘战斗接过去,关好门,把卷轴一一摆在我面前的桌面。

  刘战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你不是要真品吗?我给你放在这儿,你自己找。”

  外界炒作,都说我是打假英雄、鉴定大师,其实我对书画鉴赏是门外汉。刘战斗看穿了我这方面知识的短板,故意给我出了个难题。若我错选了赝品,那是自己无知,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哪一幅是真的?”我不满地问。

  “我忘了,只好辛苦你了。”刘战斗一摊手,一脸小人得志。

  我低头看着这五个卷轴,半分都没犹豫,伸手拿起左手第二个卷轴。刘战斗整个人傻在那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这卷是真品。

  “怎……怎么可能,你都没打开卷轴看!怎么可能选中!”刘战斗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很简单啊。你的秘书进门送画的时候,右手一把抱起四卷,而左手只握着一卷,而且没握实,怕伤到画心。我想这位称职的秘书,肯定会对真迹格外小心保护吧。”

  我刚夸完他秘书,刘战斗一口血喷了出来,真正字面意义上地喷血。我特别能理解他,这确实是太气人了。

  刘战斗吐完血,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软绵绵地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死不了,便拿起那一幅夏圭的《云山烟树图》真迹,离开办公室。临走之前,我在走廊里还特意拍了拍那位秘书的肩膀,称赞他是个称职的好人。

  我赶到樊波家里,樊波一看这画,大喜过望。我告诉他,这算是对当年樊老掌柜的一点补偿。樊波连连叹息,说他叔叔死的时候一直抓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设法把东西都赎回来。可惜他自己也混得很惨,除了每年坚持写申诉信以外,也没别的办法。说到这里,樊波居然哭了出来,说他没能耐,对不起老掌柜。

  “这幅画也算是能告慰他老人家了吧。”我安慰道。

  樊波苦笑道:“怎么可能,我得马上去把它卖掉。”他回头看了眼低矮阁楼里的床铺:“老人等着看病买药,小孩子等着上学,哪都需要用钱……”

  我没说什么,这实在不好苛责。对他来说,古玩的艺术价值远不如它的商业价值重要,前者只关系到品位,后者却与生存相关,这是个最现实不过的问题。我宽慰了他几句,把话题引到樊沪记上去。樊波得了《云山烟树图》,心中卸下一块大石,说话自然也就痛快起来,给我讲起他在樊沪记的经历。

  樊波说樊老掌柜原来是给别的大当铺做朝奉的,后来自己攒了点钱,在1927年独立出来,开了这么一间古董铺子,找到他这个侄子来做帮手。我一边听着,心里一边发沉。我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这个樊波,完全不懂古玩。他之所以在樊沪记工作,只是因为是樊老掌柜的亲戚。樊老掌柜也知道他的水平,所以只让他在店里负责打杂帮工护院,具体业务从不让他沾手。

  我去找《清明上河图》照片的时候,图书馆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你想找银号的账本、赫德的海关档案、张学良的电报密码本,咱都能给你挖出来。”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一直记在心里。他专注收集各类破旧档案这么多年,说不定真能查到点东西。

  图书馆接电话的时候很不耐烦,大概是在忙着什么事被打断了。我说我是许愿,他停了一阵,才说:“哦,是你啊,什么事?”我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啰唆:“我想要查一个叫晋京汇银号的账簿,你那里有没有?”

  “两万。”图书馆一点都不含糊。

  “我只是查一下,不是买。”

  图书馆道:“这么冷门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有没有,我还得给你翻去。检索不要钱吗?”

  “那也用不了两万吧?上次你不是才收了两千么?”

  “哼,你还好意思说!早知道你会报纸上弄出那么大动静来,我应该多收你十倍才对。”图书馆恨恨道,又对着话筒道,“我就是这个价,不愿意你找别人去。”

  “对了,上次你给我喝了一杯橘子水吧?”我陡然之间转移了话题。

  “早知道老子一杯自来水都不会给你!”

  我说道:“那天我离开以后,直接被送去了301抢救,差点死了。医院有书面的诊断结果,说是因为那杯过期橘子水导致的。”

  “两千,现金。”图书馆毫不犹豫地妥协了。

  “我不在北京,钱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成交——说吧,你想要查什么?”

  对于一个纯粹拜金的人来说,谈话变得特别简单。只要价格谈妥了,其他事情根本不用操心。我对图书馆说:“我要查一家叫晋京汇的银号,北京的。我想要知道它在1927年到1946年之间上海分号的古董抵押类贷款记录。”

  “你要求还挺多……”图书馆抱怨。

  “贷款经手人叫周顺勋,贷款人姓樊,樊沪记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能查到吗?”

  “今天晚上告诉你结果——如果你的钱送到的话。”说完图书馆把电话给挂了。

  我又给方震拨了一个电话,让他给图书馆送两千块钱,方震问都不问就答应下来。我放下电话,环顾四周,然后……然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

  从我前往郑州调查老朝奉开始,这些天来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心情大起大落,日程特别忙。现在陡然清闲下来,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我走在大街上,一阵空虚感涌上心头。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抛了出去,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能被动地等待着福祸未知的结果。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高三学生从高考考场里走出来,他对接下来的命运无能为力,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成绩放榜。

  我无事可做,只得回过头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愕然发现,我之困境,皆因我自己而起。我的执念,既是果,也是因。我一心坚持去伪存真,结果却让五脉面临灭顶之灾;我一心要追查老朝奉,结果却不得不与药不然联手;我想要弥补自己的错误,结果却越补窟窿越大,越补心思越迷惘。矛盾相接,雾障丛生,最后搞得自己无所适从。

  刘一鸣说人可鉴古物,古物亦可鉴人。这一路走来,东鲁柘砚鉴出了一个心浮气躁的我,山水小盂鉴出了一个仇恨滔天的我,南京古碑鉴出了一个心志薄弱的我……那么这一幅《清明上河图》,究竟鉴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我?我不知道。

  我随便找了一处街边长椅,缓缓坐下,觉得全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就像是跑完马拉松一样。今日天气很好,我靠着椅背微微扬起头,让阳光晒在脸上,一股暖洋洋的倦意袭上心头。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腰间一颤,那只BP机响了一声。

  汉显屏幕上分页显示:“刚得到消息,京港文化交流展览的日程确定了,一个星期后。”

  我眉头一皱,看来刘一鸣和老朝奉联手狙击,也只能阻挡到这一步了。两张《清明上河图》,终究还是要直面相对。我抬起头,朝左右看去。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药不然肯定是藏在某个角落窥视着我。他拿着我的大哥大,可以随时拨打寻呼台。而我能回应的,只能是点头或者摇头。

  很快又一条信息进来:“你查得怎么样了?”

  我在阳光下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没想到,这个晦涩的动作药不然居然读懂了:“当一个人开始等待时,他就会思考,一思考就会怀疑自己,一怀疑就会陷入迷茫。偏偏等待还很漫长。哥们儿,这种感觉很难受吧?”

  没等我做出回应,第四条信息又发了进来:“我也差不多啦,所以得让自己忙碌,忙到无空瞎想就最好。等到了那边,我就不用玩捉迷藏了。到时候咱们好好聊聊。”

  为了不让寻呼台的小姐起疑心,药不然用了一个隐晦的说法。香港还没回归,内地警方去抓人要费不少周折。药不然如果能顺利潜入香港,行动就会重获自由。

  可是,他想跟我聊什么?

  “谈谈人生和理想。”这是典型的药不然式回答。随后他又补充了一条信息:“咱们可很久没坐下来闲扯胡吹一通啦,就像从前那样。”

  我嘴唇露出一丝冷笑,这怪得了谁?他本来前途无量,可他自己选择了背叛,这个局面,根本是咎由自取——他有什么资格惋惜,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人生?药不然大概是看到了我一脸嘲讽的神色,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知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要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