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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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连载中)第二十六章 恩宠(二)

  正说着,绿痕端了一盏药上来道:“安胎药已经成了,贵人快喝吧。”

  海兰端起碗正要喝,江与彬忽然止住,道:“小主是按着微臣开的安胎药方子喝的么?”

  海兰立时警觉,放下药碗:“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味道似乎不太对?”江与彬立刻接过药碗一嗅,即刻吩咐绿痕:“把剩下的药渣拿来我瞧瞧。”

  绿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过片刻用盘子装了一把药渣。江与彬抓起药渣嗅了又嗅,又拣起一点放在口中仔细嚼了,奇道:“奇怪,味道虽然不对,但居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药。”

  如懿急道:“那到底是什么?”

  江与彬道:“微臣断然不会尝错,微臣开的安胎药里被人足足地添了别的东西,可这东西不是坏东西,是开胃的好药,可的确不是微臣方子里有的。”

  如懿转念道:“开胃的好药?是不是吃了会胃口奇好,不断进食,然后发胖。一旦发胖……”

  江与彬道:“孕中发胖,也是常见的,只是海贵人胖得比常人快,大约是跟这个药有关。孕妇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肤承受不住,便容易开裂形成纹路。”

  海兰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愤恨之色大盛:“而这种纹路,哪怕生产之后,也无法裉去,终身附着身上,让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江与彬目瞪口呆:“贵人这么说,难道……”

  海兰紧紧握住手臂,恨声道:“已然生在身上,无法根除了。”

  江与彬凛然道:“贵人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替贵人研习药性,力求除去。”

  海兰紧紧握拳,含泪道:“你是有心了。只是我的药一直是绿痕照管着的,绿痕是信得过的人,这些开胃的药又是怎么加进去的?”

  绿痕慌得赶紧跪下道:“小主明鉴啊小主,奴婢从太医院领了药来就小心谨慎,连着煎药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没有旁人插手过啊。奴婢更不懂得什么药材能开胃,断断不敢擅自加在里头了。”

  江与彬沉吟道:“药方是微臣开的,药材是太医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后微臣看过了无妨。但太医院人多手杂,在交到绿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了。微臣回去之后,必是细察。”

  海兰忍着泪,脸色渐渐沉着,沉吟道:“这事细察出来是谁便可,不必声张。”

  江与彬满脸疑惑,如懿含着恨意叹息道:“换了我,也决不能相信无端端加了这个药是为了你好。倒是出这个主意的人,借着与人无害的样子行阴毒之事,实在是可怕可恨。只是这事即便张扬了开来,皇上也只会以为那人是无心之失甚至是好意为之,倒成了咱们小人之心了。还是不说也罢。”

  海兰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青色小蛇,咝咝地吐着芯子:“这样会算计人,真当是厉害!我算是记住了,只当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只是江太医,以后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江与彬赧然道:“娴妃娘娘在冷宫里,微臣难免分心,不能面面俱到。说来,也是微臣失职。往后,微臣一定会格外小心的。另外,待贵人生产之后,微臣也会配好药膏,给贵人涂抹身体,以求消去纹路。”

  海兰静静地望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仿佛是望着自己望也望不见的前路。她眼中泪光一闪,终究是忍住了,轻声道:“姐姐,我只有你和孩子了。”

  如懿安慰地拍着她,和她紧紧依靠在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道单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阵风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阿箬裸露着身体,从被子底下一点点努力地钻上去。黑洞洞地被窝里,她感觉得到皇帝年轻的身体就在她身侧,隔着薄薄的丝绸寝衣,散发着热烈的气息。她熟门熟路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明黄色的宫样帐楣,密密的龙腾祥云绣花,账外的烛火照在上头,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她紧紧地拥住皇帝,想要伸的解开他寝衣上第一颗扣子。皇帝一动不动,只是嗤地一笑,带着冷冷的余音,吓得阿箬赶紧缩回了手。

  皇帝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在做什么?”

  她鼓足勇气仰起了脸,望着皇帝如盛开的康棣般炫目的面庞,低低哀求道:“皇上允许奴婢侍寝,奴婢……奴婢是来侍奉皇上的。”

  皇帝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随手抖来赤色捻金龙纹缎被,散漫看了一眼道:“哦。已经脱得一干二净,是来侍寝了。”

  阿箬面红耳赤:“规矩如此,奴婢也是遵照祖制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你侍寝三年了,自然学会了如何侍寝,还要按着敬事房那一套来么?”

  深赤色的缎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她的血肉中去。阿箬顾不得害羞。以自己鲜活的肉体贴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滚烫去温热他,婉声求恳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寝三年,只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寝。这么久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身体,脸上虽然带着那样疏懒的笑意,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是么?朕第一次许你侍寝,是你求仁得仁,一心只想做朕的女人。朕许了你,也是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既然侍寝过朕,那么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后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寝,也赏赐你,给你荣华位分,但再没有碰过你,你却不知道为何么?”

  阿箬又窘又羞,愧恨难当,只是无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边。”

  阿箬满脸紫涨,殿中并无她的衣物,只得扯过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

  皇帝淡淡道:“从前怎么伺候朕过夜的,还是老规矩。”

  阿箬赤着脚,跪倒在塌边。皇帝寝殿本是金砖墁地,那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质地密实,脆若金石,虽然上头铺了厚厚一层锦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坚硬逼迫上膝盖,一点一点触痛了神经。

  皇帝闲闲地看着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么高的荣宠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别妄失了分寸,你永远是娴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的清楚。”

  起初的时候,这样的言语也让阿箬觉得羞愧欲死,然后这些年下来,每每如是,她也渐渐习惯了,只是麻木的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转身,忽然察觉她脸上的红肿,便问道:“挨了谁的打?”

  阿箬愣愣地道:“皇上宠爱奴婢,嘉嫔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个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为奴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这些恩宠,就要心甘情愿受这些罪。”

  皇帝床帐的帷帘内疏疏朗朗地悬挂了三五枚涂金镂花银熏球。那熏球镂刻着繁丽花纹,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喷芳吐麝,悠然隐没于画梁锦绣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这般无声无息地弥散殆尽了。阿箬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丝凄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宠幸了奴婢,也给了奴婢外人羡慕的恩宠,为什么您背过身要这么待奴婢?难道您是猫儿,当奴婢是一只卑贱的老鼠逗着玩弄么?皇上!”

  皇帝转过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经成全了你,你还要怎样?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吗?慎,就是要你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你都这样侍寝下来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

  阿箬披着单薄的毯子,浑身颤抖,眼底闪过一丝凄厉的微光,磕了个头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不喜欢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这么待你,谁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你也念着朕的好吧,没朕这样宠着你,你早折在谁手里也不知了。”

  阿箬咬了咬牙,苍白着脸道:“是不是因为娴妃娘娘的事,皇上觉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这么折磨奴婢替她出气?”
皇帝的声音渐渐慵懒下去:“出气?谁要出气自己出去,朕懒得理会。”他翻了个身:“好了。朕乏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吧。”

  阿箬跪在那里,看着皇帝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头的梆子声一声远一声近地递过来,她瘫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回去的太监是二更十分到的,按着规矩在皇帝寝殿外击掌三下,低低喊了声“时辰到了”,便由李玉带着人重新将她裹了起来,送入养心殿后的围房穿戴整齐,用一顶小轿抬回她自己宫中。

  阿箬受了一夜的折腾,回到自己宫中也是睡意全无。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来道:“小主侍寝,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

  阿箬含了泪冷笑道:“侍寝?我倒是真累着了。”她转头打量着宫里的陈设,突然怒道:“本宫已经是皇上亲口所封的慎嫔,为什么本宫宫里的陈设布置还是按着贵人的位分来的?内务府怎么这样惫懒不识好歹?”

  新燕为难道:“方才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了,说皇上皇后都力图节俭,左右小主还没行册封礼呢,所以嫔位该用的东西也不摆上了。”

  “册封礼?”阿箬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时说过要给我册封礼?原来不过是让我白担了一个虚名罢了。”她说罢,霍得起身,取过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几上能看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稀烂。新燕这一吓可非同小可,急忙拦下道:“小主,小主,您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您刚封嫔位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动气呢?这若传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呢?”

  阿箬发疯般地砸着东西,涕泪横流:“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这样生生被人作践,砸几样东西还不能么?我是慎嫔,我是慎嫔,这几样东西还砸不起么?砸了谁又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她举起一个青玉佛台便要砸下去。

  新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别糊涂了。这个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贵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小主,您要生气就打奴婢几下吧,可千万别砸了这个,更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阿箬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我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践的。”

  阿箬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过去。新燕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收拾了起来。

  趁着阿箬闹累了没醒,新燕一大早便往慧贵妃宫里走了一趟。慧贵妃正在梳妆,由着宫女蘸了桂花水,一点一点蓖着头发,听新燕说完,便有些纳闷:“昨夜她刚封了嫔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时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偏要这样回来闹?”

  新燕一无所知,只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慎嫔这几年,只觉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前不过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有时候也问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

  “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慧贵妃疑惑地转过头,“自从娴妃进了冷宫,她的恩宠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娴妃出来了,她恩宠不衰,还想怎样?”

  茉心一边替慧贵妃挽发髻,一边道:“皇上虽然宠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立冬家宴上,一口一个主仆,分明是瞧不上慎嫔的出身。还说当年的事娴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闪了一下梳子,扯到了慧贵妃的头发,忙吓得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