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叔讲故事:天生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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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孟

  今天讲一个童年时遇到的怪事吧。

  现在想象,我最美好的童年,还是在微山湖那边,我姑姑家度过的。

  当时我每天跟着一个老人,打猎,游泳,捉野鸭子,快活得像只小耗子。

  这小老头叫老孟,老孟脾气古怪,他有一只眼睛有毛病,是混沌的,看不清东西。

  好多身体有残疾的人,都会挂了相,看着很凶狠,他也是,老喜欢用那个混白的眼睛瞪人,看着很吓人。

  不过他很喜欢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很尊重他,叫他孟爷爷,而不是像其他孩子叫他老孟,也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很漂亮,反正特特别喜欢我。

  老孟是个很厉害的猎人,他自己会做鱼叉,会做鳝鱼钩(这是一种很长的钩子),会钓甲鱼,会药小虾,还会自己编渔网,会自制兔子枪(一种火药枪),还精通各种狩猎方法,这些在小时候的我看来,简直就像天神下凡一般。

  我姑姑当时和我姑父承包了鱼塘,忙得昏天昏地的,也顾不上管我,于是就让我每天跟着老孟。

  老孟的家就是一个河坡上的小棚子,外面支着几个木架子,挂着渔网、鱼叉,旁边还有一个船筏子,屋檐下晒着一溜大鱼干。

  也许是因为他孤独了一辈子,也许是感激我姑姑家对他的信任,他对我特别好。

  他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红烧大鲤鱼,烤鱼干,蒸海巴子(河蚌),红烧黄鳝,这里面最好吃的就是野鸭子。

  他的烹饪技术很好,他就撒一把粗盐,加点儿花椒、酱油,我觉得那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鸭子。

  一直到今天,我还很喜欢吃鸭子,估计就是从那时候培养的。

  我从小就是一个很忧郁的小孩子,经常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一个人静静坐在水边发呆,想一些很深很玄的问题。

  这时,老孟就陪着我,他也不说话,就挨着我坐在河滩上,有时候补渔网,有时候磨鳝鱼钩。

  我有时候会想得很远,有点儿老僧入定的感觉,偶尔回过神来,发现周围草地上白茫茫一片,才知道,呀,已经是半夜了,露水都下来了。

  扭头看看,老孟依旧坐在我身边,耸拉着脑袋,他就这么硬撑着坐着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孟很担心我是“童子命”,童子通常就是我这样漂亮聪慧,又非常忧郁的小男孩。

  据说童子是天上的仙童跑下届,搞不好就要被收回去,就是夭折,所以他特别担心我会跳河,一定要日夜守护着我。后来他听人说三十斤以上的青鱼枕(青鱼枕是大青鱼脑子里的一块软骨)可以辟邪,还专门去大湖深处捕捉青鱼,差点儿死在湖里。

  那时候,微山湖里的野物特别多,到处都是莲叶、芦苇荡,你撑着小船顺着芦苇荡走一圈,扑腾扑腾,到处都是野鸭子,滴流滴流地叫着飞走了。

  捉野鸭子一般用黏网,或者用猎枪,老孟不是,他用牙签。

  虽然当年好像还没有牙签。

  他砍了一根竹子,然后劈开了,用刀子削成一个个两头尖,火柴根长短的细棍。

  你看,怎么形容这东西,它就是牙签嘛。

  他把牙签中间拴上一根长长的细线,然后把细线一端绑在芦苇根上。最后把牙签插进一条小鱼身体里,然后把小鱼挂在芦苇上,就走了。

  野鸭子都藏在芦苇里,闻到小鱼的味道,就会一口把小鱼给吞了,吞了以后,牙签就把它卡住了,像钓鱼一样,就把它给钓住了。

  老孟很熟悉野鸭子的藏身之所,他每天也不多下,就下两个,第二天一早,他划着一个车胎做的小筏子,过来收了野鸭子,用他的白铁炉子清炖或者红烧,等我放学后过来吃。

  有一天,我正午过来找他,发现他在炉子上烤了几个白薯,白薯不好烤,一面焦糊,另一面还夹生。

  他看我过来了,有些尴尬,跟我说今天没收到野鸭子,咱们爷俩儿对付一顿吧。

  他告诉我,今天遇到了邪事儿,他下的几个钓饵,全都不见了。

  我问他,是不是被人给偷走了?

  他摇摇头,说他仔细看了,原本拴在芦苇根上的细麻绳全都挣断了,说明有个大家伙,它一口吞掉了野鸭子,然后满不在乎地挣断钓绳,跑走了。

  他怀疑,那可能是一条特别大的鱼,一两米长的大黑鱼,或者一个锅盖大小的老鳖,甚至有可能是大腿粗的大蛇,反正那东西特别大,能一口吞掉野鸭子。

  我当时就来了精神,问他那怎么办?

  他说,干他娘的,捉它啊!

  我问他,怎么捉?

  他说,既然它愿意吃野鸭子,那就弄一个大铁钩子,绑在野鸭子身上,铁钩子上面拴上粗毛绳,绳子绑在树桩子上,任它有多厉害,都绝对跑不掉!

  我听他这么一说,也要跟着去捉大鱼。

  捉大鱼要在晚上,等它一上钩,就赶紧往外拽绳子,要不然隔了夜,这大鱼就会把鱼线绕在芦苇丛里,然后用牙齿咬断鱼线,就跑掉了。

  当时我们提前在芦苇荡里埋伏了小筏子,两个人藏在附近的河滩上,静静等着大鱼上钩。

  黑暗降临了,一只只野鸭子滴溜溜叫着飞了回来,芦苇荡里各种扑腾,水里不时跳出一条大鱼,溅起一圈圈水纹,偶尔有一只翠鸟箭一般射进水里,叼起一只小鱼飞走了。

  我们两个人在河滩上等着,芦苇丛里,蚊子很多,又不能烧艾草驱蚊,只好不断噼里啪啦拍蚊子。

  我跟老孟小声说着话,听他讲以前打猎的故事。

  老孟说,他是砀山人,那边有一个芒砀山,他年轻时老喜欢去那里打猎。

  这个芒砀山没多高,也就一百多米,但是确是附近唯一的小山群,听说是汉朝的龙兴之地,当年刘邦就是在这里斩杀了一条白蛇起义,后来才创建了汉朝,所以这里后来葬了好多汉朝的王爷。

  也因为这里的墓葬群,所以经常有人过来盗墓,这些盗墓的人都是江湖人,也都有各自的手艺,有人会看气,有人会观风水,还有的人会跟着猎物走。

  他当年打猎时,就遇到过一伙人。

  这伙人看穿着打扮,像是猎人,他也没多想,不过这帮人叫住了他,问他周围有没有大蛇出没。

  他有些奇怪,打猎有打兔子,打斑鸠,打狐狸的,就算黄皮子都有人打(黄鼠狼的尾巴很贵,可以制上好的毛笔笔头),从来没听说过打蛇的。

  那人就解释,说自己是广西人,广西这地方多山多水,湿气重,所以当地人自古就有捉大蛇泡药酒的习惯,这风湿从中医上说就是寒毒,只要喝一冬天用大蛇泡的药酒,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直在追一条大蛇,从广西追到了这里,那大蛇就藏在了芒砀山里,再也找不到了。

  老孟觉得有些奇怪,这广西和芒砀山跨越了几个省,这大蛇怎么可能跑到这里?

  那人又解释,说自己没说清楚,他们是广西人,来这边捉大蛇的,这大蛇是从微山湖赶过来的。

  老孟还有些将信将疑,结果那人直接从竹笼里捉出来一条烙铁头,在自己手腕上一咬,那手腕顿时黑了。

  老孟说,烙铁头很毒,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伤口处瞬间就肿起来了,然后变成了青紫色,而且这青紫色一直顺着胳膊往上延伸,这些就是蛇毒,等蛇毒走到心口处,这人就毙了。

  那人咧嘴笑笑,用手死死掐住手腕上的血管,让老孟把他的褂子(罩衣)递给他,那人咬碎了一颗扣子,吞下去了半颗,又剩下一些敷在了伤口处。

  伤口很快就消了肿,那人又用刀子划开伤口,挤出来一些黑血,看着就没事了。

  老孟暗暗称奇,也觉得这年轻人下手狠辣,他这一手不仅证明了自己确实是蛇花子,也证明了自己够狠,所以老孟也只能跟着他们走。

  他们走了不远,年轻人就停下来,说:有了!

  老孟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有什么?

  年轻人解释,说他闻到了大蛇身上的腥臊味,那大蛇一定就在附近!

  说着,他弯着腰在地上闻着,突然找到一处草丛,说看到了蛇道。

  这蛇道,其实就是蛇爬行后留下的痕迹,好多小蛇爬过草丛,草丛会像波浪翻滚一样,留下一道草痕。

  但是老孟这一看,不由暗暗心慌,原来那蛇道足足有一尺多宽,整个草丛像被犁过了,露出了一个深沟。

  老孟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看这蛇道,这大蛇怕不会有电线杆子那么粗,这难道是大蛇成精了?

  他正讲着,就听见河里猛然泛起了一个巨大的水花,接着轰隆一声响,什么东西从水里猛然跃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大叫一声:大鱼上钩了!拼命往湖里跑。

  老孟却愣在那里,接着很快跑了过来,一把拽开我,拿着刀子刷一下就砍断了吊绳,然后一把拎起我,就朝着窝棚跑了回去。

  我急得大叫,想着老孟是不是疯了,怎么自己把鱼线给砍断了?

  老孟却没说什么,一直死死夹着我,甚至跑到他窝棚那里,也没有把我放下来。

  后来,他大半夜的,一直走到我姑姑家,才把我给放下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再去找他,却发现他窝棚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

  老孟突然就消失了。

  他再回来后,已经是两三个月后了,我放学后还习惯性地往他那里走一圈,偶尔给他修修窝棚。

  虽然这个窝棚很简陋,但是我始终有一个信念,只要窝棚不塌,他的家就还在,他早晚会回来。

  有一天我回来,发现窝棚里冒起了白烟,是老孟回来了!

  真的是老孟!

  虽然他干瘦干瘦的,满身疲惫,不过他确实是那个老孟!

  老孟微笑着看着我,不过却礼貌地保持了距离,甚至没让我跟他一起吃饭。

  后来我又来了几次,他还是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客气,我虽然小,也有自尊心,当时觉得受到了很大的侮辱,慢慢就不再来了。

  顺带插一个事情:原本今天想发一个关于中国某神秘机构的故事,这个事情是我五年前在北京亲历的,非常诡异,也因为涉及到某特殊部门,所以这里没法发布,我发在了自己的公众号上。大家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一只鱼的传说,给公众号发送“北京”二个字,即可收看了。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江南老家。

  过年时,我姑姑来家里,还给我带了一枚巴掌大的青鱼枕,说是老孟带给我的。

  这是一条快六十斤的青鱼王,老孟在湖里和他搏斗了两天两夜,手掌都被鱼线勒进了肉里,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吧,他偏不,后来筏子都散架了,他就在水里跟青鱼搏斗,后来终于给它拽了出来。

  当时那条鱼比老孟还要大,有人用称粮食的磅秤给鱼称了称,一共有六十七斤,相当于鱼王了。

  我问了姑姑,老孟为什么不理我了?

  我姑姑也不理解,她后来还专门找过老孟,老孟只说当年他在芒砀山和人结了仇,他原本以为那人已经死在了古墓里,直到那个晚上,他又一次看见了他。

  他说,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人,才终身没有结婚,怕连累家人。

  所以这个人一天没死,他就不敢和我太亲近,怕害了我。

  我当时已经念小学四年级了,也会写不少字,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不怪他,以后还会去找他钓鱼,我写了很长很长,装满了一个小少年的心事,让我姑姑带给他。

  不过他始终没有给我回过信,也没有托我姑姑带过东西。

  又过了几年,我念初中,我姑姑又来了一次,问我能不能给他一张照片,因为老孟要不行了,临终前想再看看我。

  我当时还小,还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只是觉得身边一个很亲近的人要消失了,要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就觉得很惶恐。

  我当时很想去看他,但是又不敢,那个记忆里的影子,也越来越陌生,让我有些害怕了。

  我终究还是没去,只带给了他一张照片。

  后来,我父母离婚了,我就跟母亲远离了这里,关于故乡的所有事情都戛然而止。

  再后来,我去了北京念书,退学,开始在各地漂泊,先在北京混了好多年,然后去了深圳,又在上海住了二年,然后打算在苏州定居,而此刻在我写下这个文字时,我还在保定漂泊。

  有时候想想,我少年时特别喜欢看苍茫的大水,漂泊的浮萍,莫非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偶尔在深夜,或者心情抑郁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湖边慈祥亲切的老人,他为我遮风挡雨,对我嘘寒问暖,无论白天黑夜,一直陪我坐在河滩上。

  月光下,河滩上白茫茫一片,湖水冰冷而黑暗,他满身的头发、胡子被露水打成了白色。

  这已经成为我心中一个永远的征象了。

  在后来许多的艰苦、黑暗的岁月里,我都永远记着他,他让我觉得人间是有爱的,人性是美好的,让我在黑夜中总能看到那个满身白霜的影子,让我不至于迷失了自己,虽然迷茫,但是依旧坚定地走在路上。

  孟爷爷全名叫孟为国,他是1929年的人,如果他还活着,明年就能给他办90大寿了。

  他离开我,已经有20年了。

  我很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