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摘心柳挣扎一番,忽地爆出一阵血雾,他调不动铁水,却还兀自拿手指头沾着爆出的鲜血,一双痉挛抽跳的眼珠死死盯住楚晚宁,双目暴突,极不甘心。 “师尊!”见楚晚宁要上前,薛蒙忙拉住他,“别去,唯恐有诈!” 摘心柳说不出话,只是悬着那根蘸着血的手指,忽然间,眼中有泪水流出。 楚晚宁:“……你要我过去?” 摘心柳缓缓点头。 “……” “师尊!” 薛蒙再要阻止,楚晚宁却朝他摇了摇头,独自向前,来到铸剑池最边沿,将手递了过去。 摘心柳似乎颇为触动,他深深看了楚晚宁一眼,挣扎着又挥了挥那条挂着皮肉的胳膊,似乎是想致以一礼,而后他忍着巨大痛楚,抓住楚晚宁的手,在对方掌心中颤抖着写道: 抽签筹,破梦魇…… 切莫——失……心……智…… 魇……破……劫——灭!! 最后一个灭字还未捺出笔锋,摘心柳忽然像一滩烂泥,迅速瘫瘪,跌回滚沸的铸剑池中,消失不见了。 于此同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铸剑池忽地掀起了巨大赤红水浪,滚滚铁水裂空而起,九道龙型火柱拔地腾出,楚晚宁被这惊涛骇浪逼得不得不退到后面,火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眉目。 喷涌的铁水流柱中,忽然窜出四张签筹,高悬空中。 师昧想起刚才摘心柳清醒时吩咐的,连忙道:“这就是……摘心柳所说的抽签筹吗?” 见他走近,楚晚宁拦住他:“别碰,都到我身后去。” 师昧:“师尊……” “有我在这里,会没事的。”楚晚宁道,“你们不可冒险,待我抽完,你们再来。” 这话说的寡淡,似乎无甚感情起伏,却听得墨燃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眼前的楚晚宁,忽然之间,便和前世那个冷然看着徒弟身死的无情之人重叠在一起。 他既能说出这样的话,前世又为何能对徒弟的死袖手旁观? 墨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楚晚宁这个人。 他也不禁喃喃道:“师尊……” 楚晚宁并未理睬他们,抬手摘下其中一张签筹,那张签由淡黄色的玉片制成,他正反两面都翻看一遍,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薛蒙问。 楚晚宁道:“这签上未着一字。” “竟会这样?”薛蒙奇道,“那我来试试。” 四张签筹各自被抽完。薛蒙和师昧的情况和楚晚宁如出一辙,玉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墨燃把自己的签筹翻转过来,忽然睁大眼睛: “皿古雨?” 其他三人立刻朝他投去目光,薛蒙皱眉道:“什么皿古雨?” 墨燃戳了戳自己的签筹:“这上面写着啊。” 薛蒙凑过去一看,顿时怒道:“呸!你是把你能认出来的半边都念了一遍吧?” “……是血滴漏。”楚晚宁忽然道。 仓颉古书他能识个十有八九,若有不确定的字,也不会胡说,因此既然他说这上面写的是血滴漏,那就决不会认错。 墨燃愣道:“血滴漏是什么意思?” 楚晚宁摇了摇头:“不知道。” 然而像是回答他们一般,神武库高耸的穹顶忽然传来隆隆闷响,一个巨大的沙漏从天而降,周身铜锈斑驳。不过与其余沙漏不同的是,它的上面多了个十字型的铜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楚晚宁望了眼沙漏,又垂眸看了一遍墨燃手中的签筹。 血滴漏。 电光火石间,陡然明白过来所谓的“抽签筹”是什么意思。楚晚宁瞬时色变,厉声喝道:“墨燃,快把那张签扔开!” 虽不知楚晚宁是什么意思,但那不由分说的命令,几乎是让墨燃下意识地就照着他的话去做。 可不扔不知道,一扔之下,墨燃竟发现那玉签筹不知以何种力量死死依附在了他的手掌心中,竟是甩了甩不掉。 楚晚宁暗骂一声,劈身近前,就要拿自己的签筹与墨燃的做交换。岂料此事,那个锈迹斑驳的铜沙漏忽然伸出数十道尖锐的刺藤,直朝着墨燃袭来! “闪开!” “师尊!!!” “师尊!” 刹那间鲜血四溅,紧要关头,楚晚宁将墨燃一掌推开,刺藤犹如穿林羽箭,尽数扎入楚晚宁血肉。 墨燃如今是少年身形,自然抵不过楚晚宁这一击,被推得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但肉体撕裂的声音是那样清晰可怖,薛蒙和师昧近乎扭曲的嗓音是如此尖锐扎耳。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那是楚晚宁啊,是那个打他骂他,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楚晚宁,是那个为了一己之力,狠心看徒弟在他面前死去的楚晚宁,是那个森森冷冷地说“品性劣,质难琢”的楚晚宁,是那个…… 墨燃抬起头。 混乱间,他看到那个人血溅三尺,尖利密实的刺藤从那人的背后穿入,再从前襟狰狞扎出,所在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当时受了鬼司仪狠戾一击的地方。旧伤未愈,再次筋膜惧裂,血肉模糊。 是那个……是那个在棺椁里拿一己之躯死死护着他,被利爪穿身也隐忍着一声不吭的楚晚宁…… 是那个,躲在石桥下,偷偷地释放阵法,为大家遮风避雨,却不敢露面的楚晚宁。 是那个,前世在师昧死后,为了让他有心情吃一点东西,笨手笨脚去厨房包抄手的楚晚宁。 是那个,脾气又差,嘴巴又坏,吃药怕苦,吃辣咳嗽的,他最熟悉的人。 是那个人,他时常记不得关心,恨的咬牙切齿,可是又觉得好可怜的…… 楚晚宁。 晚宁…… “师尊!!”墨燃嘶声喊了起来,他连滚带爬着朝楚晚宁挨近,“师尊!!!!” “你的签……”楚晚宁颤抖着抬起手,脸色煞白,眉目却依旧凌厉,“换给我……” 他伸给墨燃的掌心里,摊着他自己抽到的那块无字签筹,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艰难又缓慢地举着。 楚晚宁的眼眸很亮,很坚决,蒙着一层水汽。 “快,给我!” 墨燃甚至不及起身,他跪爬着来到楚晚宁跟前,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血肉翻出的可怖伤口。 “不……师尊……” “师尊!!” 薛蒙和师昧想要过来,楚晚宁似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挥下一道结界,将他二人齐齐斥开。而后厉声道:“天问!!!” 天问应声而出,将刺着楚晚宁的数十道尖锐藤条尽数劈断! 可那藤条并非俗物,楚晚宁能清晰地感到它们在他血肉间吞吃着他的灵力。别无他法,只得银牙紧咬,抬手握住断枝,狠了狠心,将藤枝猛然拔出! 一瞬间,鲜血狂涌! 楚晚宁将断枝扔开,喘了口气,点住自己的灵脉和穴位,暂止失血。而后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瞪着墨燃,哑声道:“给我。” “师尊……” “把你的签筹换给我!我和你换!”楚晚宁厉声道。 墨燃此时也明白过来所谓“血滴漏”是什么意思了。勾陈百万年前布下的戾法,与他前世折磨楚晚宁的法子是何其相似。 果然无论人鬼,恶毒起来,挖空心心思的主意,都是那样的接近。 血滴漏。 就是以人血替代细沙,替代流水,灌入滴漏之中,用以计时。 人血流尽,时间结束。 他上辈子加冕踏仙君时,不就是用楚晚宁做了个滴漏,要楚晚宁亲眼看着他踩到众仙门头上,要楚晚宁的血在他面前一点一滴地流干吗? 然而这一世,在勾陈布下的血滴漏之前。 楚晚宁却愿意主动将自己安全的签筹用作交换,他愿意替自己走上铜架,他…… 墨燃整颗心都乱了。 他甚至无法思考。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铜滴漏一击不中,没有捆到人,再一次挥舞着藤枝,欲第二波出袭。 楚晚宁望着他,眼底的波光在细微颤抖。 他疼地面色苍白,微微喘息着:“墨燃,你……你听话,快给我。” “……” “快一点……”楚晚宁的脸色白得像月下新雪,“……你难道还想让我替你挡第二次攻击吗?!” “师尊……” 藤柳再一次扑袭而来。 墨燃在那一瞬间抬手递签,楚晚宁不假思索地也伸过手去。 岂料在双掌就要触碰到的须臾,墨燃眼中划过一道明光,他几乎是迅速收掌,反手将毫无防备的楚晚宁拦在身后,也就是同时,第二波藤柳袭到,墨燃迎身而上,少年的身躯瞬间被柳藤裹紧吞没,扯拽到铜滴漏前。 “墨燃!!” 数十道柳藤缠着他,将他簇上十字绞架,紧紧捆缚。墨燃侧过脸,朝楚晚宁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 楚晚宁的眼眸猛然睁大了。 墨燃的声音不是太响,但他听得很清楚,决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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